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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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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這些男人們都離開了,謝玉璋撲到榻上:“累死了!”

林斐忍俊不禁,叫侍女們端了漿酪給她:“潤潤喉嚨吧,說那許多話。”

謝玉璋咕咚咚喝了,放下碗便倚躺在榻上,撐著頭,形象全無。

“接下來幾年,便這麽湊合過吧。”她說,“叫王忠把訓練再拉緊些。烏維新繼汗位,很是要打幾場戰,滅幾個部落來顯顯威風的。叫他們都給我去打,去殺,給我立起來。”

辛苦三年,謝玉璋手中目前算是合格騎兵的,二百出頭。這是老阿史那今年才替她檢驗過的。

並不是什麽人經過訓練都能當戰士,有些人天生只能做奴隸,老可汗說。

謝玉璋得承認他說得對。

有些人被強推上戰場,雖活著回來了,卻嚇破了膽――從前在京畿也不過是按著番數一年戍守幾個月而已,其餘時間,都在屯田。穿著軍襖的農民,也是農民。

衛隊的人員頗有些變動,那些實在不行的,便叫他們專職去種田了。卻又從匠人、農人那裏選拔出些青少年,奴隸中亦有強壯的,給了自由民的身份入了衛隊。

雖不稱不上什麽精銳,但有這樣幾百人,比之當年眾人離散,只能孤零零依附於男人強得多了。

練兵的事謝玉璋一竅不通,全靠王忠慢慢摸索消化當年李固按著他的腦袋硬灌進去的那些東西,衛隊終於是有些樣子了。

能有如今的模樣,王忠功不可沒。

謝玉璋心心念念的便是練兵。只恨這事如此之難,更加明白了當世那些手握雄兵的人,的確都是人傑。

“回頭跟王忠說,那些大些的孩子也給練起來,十歲上下,過幾年便是少年了,很快的。奴隸裏面好好挑一挑,還是先撿著看看有沒有中原人,然後選少年。成年的也先用著,以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林斐揮退侍女,坐在榻邊,輕聲問:“珠珠,你可真的準備好了?”

謝玉璋撐著頭,懶懶地說:“我是為俟利弗準備的,現在換成了更年輕的烏維,大家不都該覺得更好了嗎?”

她說出了身邊大多數人的心態。年輕的侍女們大約都覺得,烏維正值壯年,做丈夫的話要比一個老頭子強多了。

但林斐知道謝玉璋不是這麽想的,她看烏維的目光,要比看老可汗的目光淡得多了。

她只是聽謝玉璋講了那些事,內心裏便已經很看不起烏維。遑論謝玉璋可是親身經歷了被自己信任倚靠的丈夫親手送出去的不堪。

“沒關系,阿斐。”謝玉璋淡淡地說,“不管嫁給誰,都不過是個過程而已。”

回雲京,才是結局。

“這輩子他若再這樣對我……”但她只說了半句,後半句含住了,看向林斐,轉而問,“阿斐,這邊你可有看得上的人?”

她道:“咱們還得在這邊待上些年呢,你喜歡誰便與誰好去,莫負了青春。只,別生孩子。將來終究是要走,孩子帶走不帶走,都難。”

林斐道:“阿巴哈年輕個三十歲,我跟他好。”

謝玉璋扶額:“你別!”

她撫著額頭擺手,一不小心,把榻邊觀賞的雲朵花揪掉一朵。

林斐哎呀一聲,俯身過去:“可劃著了手?”

謝玉璋道:“無事。”

她說著,撚起那雲朵花,道:“可惜了。”反正都折下來了,手指撚著“雲朵”,便向外一拉,拉出了長長的絮來。

“好軟。”她笑道。

林斐卻“咦”了一聲。

“怎了?”謝玉璋道。

“這絮好長。”林斐說,“我其實一直懷疑這是木綿來著。但書中說木綿是高大的樹木,結出的絮果也大過手掌,沒有這麽小。”

她又道:“木綿的絮絨很短,雖可以填枕頭、被褥、冬襖,卻不能紡線織布。這綿絮絲絨這樣長,不知道能不能紡成線。”

謝玉璋道:“試一試唄。”

說著,隨手把那顆雲朵花放到了林斐手裏。

侍女們退了出去,回到各自的帳子裏不免悄悄議論今日之事。大多是覺得公主又嫁可汗,頗令人安心。

紫堇卻悶悶不樂。與她同帳的熏兒問她:“你這是怎麽了?”

紫堇道:“殿下是先皇後嫡出,大國公主,怎地這般小氣?”

熏兒:“哈?”音調拔高了好幾分。

紫堇嚇了一跳,壓低聲音道:“你小聲些!”

熏兒瞪眼睛:“你聽你說的什麽話,殿下什麽時候小氣過?”

紫堇悶聲道:“我說的又不是錢貨。”

熏兒問:“那你說的什麽?”

紫堇愀然不樂地道:“好不容易殿下換了個年輕的丈夫,不是糟老頭子了,卻竟不許我們侍奉他,貴人們哪有這般小氣的。不說漠北,便是從前宮中,娘娘們身邊的人也是雨露均沾的……”

熏兒的臉當場便拉了下來,叱道:“你想什麽呢!”

“殿下對我們一向愛護,不許胡人貴族們欺辱我們。”熏兒說,“當初才入漠北,老可汗還未像後來這般寵愛殿下呢,我們誰個知道他是什麽脾性?只聽說殺人不眨眼。殿下便忍辱含羞地對個老頭子撒嬌賣癡,逼得老可汗立誓不碰我們。那時候對殿下感激涕零的沒有你了?”

“當時初離母國,殿下才多大?你忘了?那時候殿下就想著護著我們!”

“今日的事明明和當日一模一樣,殿下愛護之意未曾變過分毫,你聽聽你自己說的,還是人話嗎?”

紫堇惱道:“我不是說殿下不好,可你我都眼見著就都要十八了,以後咱們怎麽辦?你可曾想過?”

熏兒道:“到了時候,殿下自然給我們做主了。姐姐們不都是這樣放出去的嗎?”

“是是是,姐姐們當然是。”紫堇道,“可現在哪還有好人,好的都被姐姐們挑走了!我們還能嫁給誰去?難道嫁給袁令去?他也一大把年紀了,女兒比我們都大。”

趙人便這麽多,一個蘿蔔一個坑。

謝玉璋身邊到了年紀的侍女放出去,從晚秀月香開始,一個一個,都嫁的是趙人中有頭臉的人。

可未婚的青壯男子雖多,有頭臉、有職務的就那麽幾個。再發嫁,十之八九就要嫁給大頭兵了。

熏兒十分無語,道:“姐姐們都是內帳侍女,原就比我們外帳的強,自然嫁得比我們好些。”

紫堇不服氣:“外帳怎麽啦!內帳外帳,都是殿下身邊的體面人!不比旁的人強多了?”

她說完,也不脫衣服,直接便躺下了,拉過被子蓋住了頭。

熏兒恨恨,獨自生了會兒悶氣,終究是顧著這幾年同帳的情誼,警告她:“你怎麽想我不管你,只你別打可汗的主意!你若犯起那混賬念頭,便想一想,馬建業是怎麽死的!殿下可是任人欺的軟人?”

當年馬建業因狂悖欺主被誅殺,眾人都以為他死於王忠或李勇之手。誰知細問之下才驚悉,竟是寶華公主親手誅滅了他。

謝玉璋殺一人而立威,在這些遠離故土的趙人中,確立了自己獨一無二的地位。自那之後,縱然遠離故土,沒有母國約束,亦無人敢冒犯她天之驕女的威嚴。

紫堇在被中抖了一下,悶悶地說:“我才沒什麽混賬念頭。”

謝玉璋十七歲的生辰便在一身素服中度過。

袁聿提醒她:“須向朝廷上表稟奏此事。”

可這會兒哪還有什麽朝廷,那個朝廷和那個皇帝正水深火熱呢。

謝玉璋謊稱:“我與可汗合寫了國書,已經送出去了。”

袁聿雖疑惑謝玉璋怎地都不跟他招呼一聲,但既已經做了,他也不好說什麽。實則對那個將嫡公主都和親到草原的朝廷,他心中並不看好。否則又何至於下了決心離開中原到塞外來。

便不再過問了。

轉眼便到了九月,阿巴哈選了一個吉日為阿史那下葬。

葬禮的那天果真把儀式又舉行了一遍,王子們個個把自己割得滿面流血,還要放聲大哭。

這一次不再需要火,老可汗的骨灰埋入穴中,沈重的石板覆上,又鋪上了厚厚的泥土。

在泥土之上,一塊一塊的巨大石標立了起來。這便是漠北人墓上的“殺人石”――立多少石標,依其生前所殺人數。

然而一代草原霸主阿史那俟利弗殺人如麻,他的墓也因此占地極大――成了一片石陣。

但即便這樣也不能完全代表他生前所殺的人數,不過就如詩詞中的“三千丈”、“九萬裏”那樣的虛數,代表一個“多”字而已。

那些石標都雕刻成人形。比例十分失調,線條粗獷誇張。一眼望去,頗是陰森詭譎。

然而漠北人卻盛裝打扮在這裏興高采烈地相起親來。

這墳頭戀愛的風俗,令趙人們一臉木然。

新的阿史那可汗烏維滿臉是血,心情卻十分愉悅,當眾宣布了他將迎娶趙公主為汗妃的事。

胡人們十分高興:“這下趙公主徹底留在我們草原啦。”

口口相傳,據說,百年前有中原嫁過來的公主死了丈夫,寧可劃破臉自毀容貌,也不願意從胡俗留在草原。

回雲京,是這些遠離了故土的趙人魂牽夢縈的事。

屠耆堂心中老大不高興。

他比烏維長了好幾歲,自身的勢力亦不弱,吃虧在母族力量差了許多。烏維背後有阿史德氏撐腰,汗位便落到了他的手上。

明明父汗說過,他才是他這些兒子中最勇猛的。可便是威震草原的父汗,也要對世代聯姻的阿史德氏妥協。

見烏維成了眾人關註的焦點,他興致不高,目光漫不經心地隨意掃去。掃到趙公主謝玉璋的時候,不意謝玉璋正隔著人群凝視他。

屠耆堂一楞。

但見他看過來,趙公主便平靜地移開了視線。剛才,是他的錯覺嗎?

謝玉璋從前十分高傲,即便是對他或者烏維或者詹師廬這幾個手握實權的大王子,都冷冷淡淡,高不可攀。屠耆堂正自我懷疑著,他的兒子泥熟忽地貼到他的耳朵邊說:“阿爹,剛才寶華汗妃一直在看你呢。”

屠耆堂不大自在地說:“她看我做什麽。”

泥熟說:“我怎麽知道,我就看見她看你。”

待這又悲傷又喜悅的葬禮結束,回到了自己的大帳,泥熟忍不住抱怨:“什麽好的都叫烏維叔叔得去了。他都得了那麽多了,怎麽就不能把趙公主分阿爹呢?真是的。”

屠耆堂斥道:“胡說八道什麽呢,趙公主是來和親的,當然只能嫁給當可汗的那個。”

他說完,忽地一怔。

當時叫謝玉璋選,她是怎麽說的?

【我既要維系兩國之交,如何能嫁給可汗之外的其他人呢?】

她若是想嫁給烏維,直接說嫁烏維便是了,何須這樣說?是了,她便是不願嫁給烏維,身負使命,也必須得嫁。

可她若不願嫁給烏維,會願意嫁給誰呢?

泥熟猶自抱怨個不停,覺得這次分割祖父的遺產不夠公平,他們這一支吃虧了雲雲。

屠耆堂忍無可忍,一腳踹在他臀上:“滾滾滾,別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混賬小子不就是希望趙公主能先歸自己阿爹,等阿爹什麽時候蹬腿了,他就可以接手了麽!

“你給我離古爾琳遠一點,她現在是你母妃了!”屠耆堂吼道,“你再跟她眉來眼去,老子砍了你!”

泥熟灰溜溜地滾了。

屠耆堂心中癢癢,頗有些按捺不住。

他試著幾次接近挑逗謝玉璋,可謝玉璋一如從前那樣對旁的人都冷若冰霜,令屠耆堂十分失落。

失落卻不失望,在屠耆堂心中,趙公主謝玉璋便也應該是這樣冰山雪蓮般的人兒。

只恨她被烏維這沒斷奶的娃占了去。

他何德何能,什麽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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